在完整和不完整地至少看了十遍舊版《編輯部的故事》之后,卻沒有耐心看十分鐘《新編輯部故事》?!安蝗套渥x”這個成語真是有這么妥帖的用處。開播那一天,我正巧看到了,五分鐘后,我在自己的微博上寫了這么一句:“《新編輯部故事》看一眼,便可以給它送終:輕浮,它是對老編輯部故事的糟蹋?!痹詾樽约簩懙寐杂锌瘫?,后來到網(wǎng)上一看,罵聲一片,“托”的贊美詩一句也沒找到。根本不必期待5分鐘之后的劇情還會有什么驚人之筆,根據(jù)最起碼的經(jīng)驗判斷,至少,它不是編輯部故事。其實誰都沒有指望過當年經(jīng)典的劇本、經(jīng)典的演員、經(jīng)典的社會氣氛將會在新版中得到發(fā)揚光大,一點都沒有指望過,但是狗尾續(xù)貂也還看得見一根狗尾巴吧,東施效顰還看得見一個丑女人吧。新編輯部故事,除了片名,它與編輯部沒有本質(zhì)的關(guān)系,它與編輯部傳統(tǒng)意義上承擔著的社會特殊角色更是不著邊際。
舊版編輯部故事具有黑色幽默的風格。劇中的每一個人和每一組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被放大的,被夸張的,編輯部是一個特殊的人文平臺,匯集三六九等社會關(guān)系,作用也是被放大和夸張的,但是所有放大和夸張都是建立在市井民俗的真實之上,建立在市井民俗的變遷之中。在李東寶、戈玲、于德利、牛大姐、老劉、老陳的身上,與其說是濃縮了文化人尤其是編輯部的個性生態(tài),不如說是集結(jié)了那一個時代市井民俗的鮮活,它有北京人的貧嘴,有生活的迷茫,有情感的騷動,有小市民的狡黠,有藝術(shù)家的追求……幾十個正劇、喜劇、悲劇、鬧劇的小故事,無一不是以喜劇來展開,要么是苦兮兮地笑著,要么是笑嘻嘻地哭著,諸多情節(jié)里若隱若現(xiàn)人文和人性的光輝。固然這一切要歸功于編劇王朔、馬未都、馮小剛,他們的才氣決定了《編輯部故事》的巨大成功,還要說明的是,他們?nèi)硕际橇巳痪庉嫴康娜?,也是和編輯部有交往、有交情的人。假如將編劇比喻為?nèi)行的話,那么他們是內(nèi)行在領(lǐng)導(dǎo)內(nèi)行。用流行的話說,他們走基層,他們接地氣。
新版編輯部故事,沒有能把它看到底,是因為它過于蒼白,看到底僅僅是蒼白面積的擴大。在短短5分鐘里,看到的是油滑冒充幽默,突兀佯裝起伏,鬧騰假扮鮮活……編輯部的氣息蕩然無存,好像是新潮時尚了,辦公室有隔斷,畫面背景五顏六色,像節(jié)日的氣球飄著,卻沒有了文化和文化人的著落;也不再是一個匯聚社會氣息的平臺,雖然有雜七雜八的俊男靚女進出張望,更像是商廈外喧鬧的商品促銷,無知的演出挑逗無知的觀眾。這種樣式的電視劇,不就是一個流行時尚的青春爛片?這樣的青春爛片,基本格局是色彩鮮艷,演員輕浮,內(nèi)容蒼白,導(dǎo)演稚嫩,攝影平庸。這種青春爛片題材膽子特別大,動輒金融界、跨國公司、幾百強,這一次瞄上了一個叫做編輯部的文化單位。《新編輯部故事》編劇,是一位職業(yè)編劇,編劇可能會編出好故事,卻決然編不出編輯部的故事,因為編輯部的故事不是編出來的。編輯部的地氣,不是蜻蜓點水就能接上的。
我曾經(jīng)有點奇怪,為什么鄭曉龍會去拍這么一部在口碑上不可能有任何勝算的新編輯部故事。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編輯部題材居然很時尚,有一部叫不出名字的電視劇,風情萬種的楊冪還是總編輯呢,要是冠名《新編輯部故事》也未嘗不可。時尚雜志普天下,美女奢華盡其中,為什么不拍拍編輯部的故事?
倏然間,我推測到這才是新編輯部故事亂象的原因。因為很多編輯部早就不是文化人的編輯部,而是非文化人的編輯部。是社會上一些編輯部的亂象,決定了新編輯部故事的亂象。
有一份(其實也是很多份)和舊版編輯部故事中的《人間指南》頗為相像的雜志,某年,有一個網(wǎng)絡(luò)巨鱷海歸找上門來聯(lián)姻,一拍即合,由此編輯部從舊版升級到了新版。編輯部首先被派駐進來、學過國際傳媒理念的總經(jīng)理洗腦:以前和老陳(主編)談工作只要叩叩門,如今想見總經(jīng)理還要提前申請,走流程;以前老陳決定稿子發(fā)還是不發(fā),如今運營總監(jiān)決定用還是不用;以前編輯要立志做個雜家,如今編輯要寫日志周報匯報工作……文化和經(jīng)驗完全不被尊重,倒是被視作為先進理念的羈絆,“扮家家”式的幼稚,是亂象編輯部每天的情景劇。李冬寶在這樣的編輯部里,瞅著新名詞都發(fā)慌,不再敢貧一下嘴,因為要末位淘汰。那么雜志呢?恰恰是不懂裝懂的大海歸小海龜,將雜志引進了死胡同渠道,雜志從原來的亞健康惡化為后來的半死不活。怕等死,合作了卻是找死。
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爛劇中的亂象也來源于生活。社會上亂象的編輯部孕育了亂象的《新編輯部故事》。曾經(jīng)有朋友問:為什么相隔20年,會拍出高低如此懸殊的兩部編輯部故事?朋友認為只有兩種解釋:要么編劇導(dǎo)演出了問題,要么現(xiàn)實中的編輯部出了問題。我以為,兩者都出了問題,以至于舊版編輯部故事中編輯部情結(jié)沒有了,編輯部氣場沒有了,更重要的是,原先的人文人性的光輝被蒙上了厚重的“霾”。
馬尚龍